宗修老師於上個月中過世了,肝癌末期,進醫院沒多久,就走了!
走得很突然,但也沒有什麼痛苦,對一生研究佛學的老師來說,老師倒是很灑脫,過程中,老師還很從容的交代了一些身後事,那副皮囊似乎沒有給老師添太多的麻煩。
今天去老師的宿舍幫忙整理老師遺留下來的東西。
三十年了,中山宿舍裡頭,堆了滿屋子的雜物、文獻、影印資料,當然還有滿坑滿谷的圖書,老師的親人說,老師這輩子的薪水大概就都花在這些書籍上頭了。
那時突然想到龔顯宗老師曾經說過:「我們這些窮酸書生,什麼都沒有,有的就只是一堆破書!擺著沒用,但丟了又可惜,總還是得想個辦法找個地方安頓安頓!」或許,我們這些讀中文的,所鍾愛的就是那一堆沒用的破書而已吧!
跟幾個研究所的同學搬了一整天,在老師的宿舍裡頭來回穿梭,一方面想像老師在家裡讀書寫字,一邊抽煙,一邊研究的模樣;一方面也觀察老師的藏書種類與研究方向,我似乎可以從架上的書櫃、書桌上的參考資料,還有那堆散落在床上,已翻開一半並且貼上標籤頁的幾本專書,勾勒出老師正在努力的企圖。
在我整理老師的雜物堆中,找到了老師的博士畢業證書,當時的大頭照還是黑白的。
宗修老師是台大中文的博士,證書上有著臺靜農老師的印章。
我想起好多年以前,張大春曾經寫過一篇悼念臺靜農老師的文章,敘述著他去溫州街老教授宿舍找臺靜農老師聊天的那段往事。張大春用「一個從容寬慈的範型」來形容臺老師,並舉臺老師大方的說「架上的書,儘管拿去!」來描繪臺老師那一派優雅又豪邁灑脫的氣度。
而我想,張大春對於臺靜農老師的形容,放在簡老師身上應該也可以適用吧!
聽宗修老師的家人說,老師在離開之前曾說,家裡的書都捐了吧!如果有學生要的話,也可以自己去挑。看到有用的,需要的就帶走吧。
在整理完那一堆書之後,我在上千本書裡頭挑了五本,這五本都有著老師看過的痕跡、有著老師畫過線的朱批。
想到當初老師批閱我的論文的時候,論文初稿上頭的字跡很潦草、很模糊,當時的我看不懂,而現在想想,那總是老師親手書寫的筆觸,老師所留下的一點紀念。
老師的人就跟他的字一樣,很隨便,也很寫意,但充滿了溫暖與關懷。
自己的碩論能夠那麼輕鬆自在的就通過了,我想,宗修老師的包容與關照,是最大的原因。
岳南寫五四文人學術群體的時候曾經說過:「大師遠去再無大師!」
我想,這或許主觀了點。
一輩人有一輩人的大師,大師的智慧、大師的學問,是要靠生活的互動過程中,才能親身體會的。
宗修老師是我心裡頭的大師。
或許,宗修老師不是什麼學術界的大腕,不是研究領域的權威學者,然而,老師的風範與格調,尤其是在面對生命終結時所展現出的坦然與睿智,那是一種生命經過修行淬鍊之後才能達到的境界。
老師一生學佛,對宗修老師而言,佛法不只是學術研究、不只是知識體系,更是生命實踐,他是個實踐佛法於生命當中的苦行者,走過紅塵這一遭,最後遁入破碎虛空。
我不是老師最優秀的學生,卻是老師最後指導的學生,學生永遠會感恩老師在那段日子的陪伴與叮嚀,感恩老師的體諒與囑咐,感恩老師……………
宗修老師,一路好走~~